元朝三十一年,二月,开春。
一辆马车自北向南而来,飞驰而过仿若春风袭来,十里花开,两旁的杏花树木飘得满地都是,杏花被吹得翻飞。
驾马的是衣着华贵的少年,马车前点着油灯,挂在车檐上铜铃叮当作响。
马车内忽然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,探出纤纤素手,腕白肤似红玉,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少女掌中。
一阵风吹过,杏花又从少女指缝中溜走,落入潺潺的小溪当中。
少女轻声叹息,“落花有意随流水,流水无心恋落花。”
驭马的少年怔住,回头看了一眼,少年少女隔着一层薄薄的金纱默默相望,少年或许有意想说什么,看到少女无心地摆弄落花,轻轻一笑,但不表露。
少女悄悄地往前挪坐到了少年身边,见少年一点动静都没有,她也不好意思,于是撑着头,转看沿途的风景生闷气。
少年趁她不注意忽然摘下了树上的杏花,夹在手指间,“给。”
“谢了!”婧羽姬从后面接过杏花,挤在两人中间,将花瓣晃在云芊面前炫耀。
“这花又不是给你的!”云芊忍不了她得意洋洋的表情,恼怒张手就来夺,但手上力气娇弱,婧羽姬一只手臂就挡住了她的张牙舞爪。
“他也没说是送你的啊。”婧羽姬刚刚在车内睡醒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地说,“在我手上就是送给我了。”
“你这个小蛮子也敢戏弄本大爷!”云芊猛地将婧羽姬推进马车内,虽然她力气比不上年纪更小的婧羽姬,但近两个月来相处,她拿捏住了婧羽姬的弱点,就是怕痒。
只要猛挠婧羽姬的腰,她就毫无战斗力。
“我错了,我错了,大爷我不敢了,饶了我吧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婧羽姬头发散乱,一边笑一边打滚,马车都摇晃起来,车轮左右摇摆地嘎吱作响。
“叫声好姐姐就饶了你。”云芊停住了手,眯起眼睛。
“好……姐姐。”婧羽姬受不住眼泪都笑的流出来了,一直蹬腿。
云芊心满意足地摆出姐姐的架势,点点头。
婧羽姬猛地跳起来,按住云芊的肩膀,反把她压在身下,蛮族的女孩只有十六岁也发育的和十九岁的云芊差不多高,婧羽姬又用上了蛮族摔跤角力的技巧,云芊再也挠不到她了。
“小娘皮!”婧羽姬平时都是这么叫的,脸上眉飞色舞,她也在这两个月里学了不少中原的词。
“蛮子!蛮子!”云芊被压在地上无法动弹,只能气呼呼地怒骂。
“你说什么?”婧羽姬翘起嘴角像是纨绔子弟的样子,这个她学到了精妙,一边靠近云芊的耳朵呼气,一边轻薄地挑逗云芊的脸蛋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云芊感受到婧羽姬的呼吸喷在她耳边,时不时轻轻地吹着,像是被发丝拨弄的感觉,她感觉自己脸红了,又羞又气。
婧羽姬看着云芊的眼睛,很深情,缓缓低下头,两人双唇几乎要贴在一起。
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但她无力反抗,渐渐地发出了哭声,“救命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呜呜……呜呜……”
元长安好奇地往后睹了一眼,隐约看见马车里一闪即逝的满园春色,又立刻被厚重的帘子挡住了。
非礼勿视,非礼勿视,元长安心里一直念。
她们两个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……两个月来一直是打打闹闹到了现在居然发展到了这种程度。
婧羽姬无论怎么样也不肯回蛮族,元长安送不走她,也只好带上她一起上路了。
离开了九黎山就脱离了大元王域,到达了汉国境内,再一路向南,穿越汉、宋两国,历经两个月,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,南郡国。
本来也是用不了两个月这么久,但老师只给了两匹马,本来是算好元长安和云芊一人各自一匹马。
白马、长剑、美人,江湖侠客的标准套路。
不过加上一个豪放的蛮族女孩,就有了分歧,云芊和婧羽姬互看不顺眼,不愿意共骑在一匹马上。
总有一匹马是要载两个人的,马是好马,但谁和谁一起乘一匹马的意见上出了问题。
云芊和元长安共乘一匹马的时候,爷爷常年再三让云芊养成的淑女形象总觉得元长安会对她动手动脚,骑一匹马的时候也难免会触碰到一起,但两个在模糊的感情上又是极为羞涩,婧羽姬还在一边坏笑看戏,云芊最后受不了跟元长安一起乘马,终于在她的矜持下把元长安推下了马。
婧羽姬摆出蛮族女孩的豪爽不介意和元长安共乘一匹,但有时就豪爽过头了,反而在骑马的时候对元长安动手动脚,摆出亲密的姿态,刻意去气云芊,被逗弄的元长安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男女之事,婧羽姬还浑然不自知地问,“元长安你的剑又顶到我了。”但元长安的剑是束在后背上的,两人闹得满脸通红,于是元长安又被推下马了。
元长安痛定思痛买了一辆马车,于是慢悠悠地如同游玩一般荡到了南郡国。
他心里是知道天下大乱时间一刻也等不得,但江山难过美人关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就开始注定了吧。
马车里又是一阵动静,云芊突然推开车门,就要往下跳。
元长安大喝一声勒住车马,云芊却已经跳了下去,元长安立刻拦腰抱住了云芊一同滚在地上,用全身护住了她,幸好是落在了疏松的土地上,那土又松又软。
“你在做什么……”元长安揉揉脑袋,很是无奈,虽然他已经被摔习惯了。
“呜呜……我我……被轻薄了……”云芊倒在地上抽泣,“嫁……不出去了……”
“那就跟我去蛮族吧。”婧羽姬邪邪地笑,“不过就没有中原那么多点心吃了,也没有新鲜的水果,只有葡萄是挺甜的,还能天天吃羊肉,就是膻味有点重,也不洗澡,我闻的也都要吐了。每天都有舞会,大家聚在篝火前面,看到那个喜欢的男人敲晕他,拖进自己的营帐就算成亲了。”
“你等我看到哪个蛮族的商队,马上就送你回去。”元长安恶狠狠地说。
婧羽姬比了个鬼脸,不敢说话了。
云芊仿佛能想到在蛮族里面生活的场景,羊腥味,不洗澡,多可怕啊!又是呜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“姑娘嫁的出去嘞!”一句喊声从远方传来。
“什么人?”元长安断喝,他居然没有察觉到附件还有人存在,注意力为了关注马车里面的动静,一不留心就失去了警觉。
元长安特意没有走官道,这条去南郡国路线在地图都没有,是他从一个田野里的庄户人家打听出来的。
这条道路本应该是人烟罕至,他专门走这样的道路,一是为了躲开龙心党探子的追踪,以免暴露了行踪会让元隶想到他去南郡国的目的。二是婧羽姬是个惹麻烦的性子,对一切中原的东西都感到好奇,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才特意走小道。
“批阴阳断五行,看掌中日月。测风水勘六合,拿袖中乾坤。”远远走来一身仙风道骨摸样的人从南边走来,发白的胡须用红绳系起,眼闭微眯一副神秘莫测的行头,手上拿着一根旗杆随风卷动,上书:“济世神仙。”
“算命?”婧羽姬一副我很好奇的样子,走近算命先生面前,仔细地观摩。
“唉……姑娘……男女授受不亲……我已经是一介老翁。”算命先生叹了一口气,“你不要拔我的胡须好不好?”
“哦哦……”婧羽姬放开了他的胡子,“你这招牌写济世神仙就不怕牛皮吹破了?”
“若是算不准,不收一分卦金。”算命先生轻抚胡须,把旗帜翻过来,反面写道:“一根竹签知生死,三枚铜钱问前程。”
云芊也凑近到算命先生面前,一副凶神恶煞的摸样,“好,你算算我的姻缘,要是算不出来,我就拔了你的胡子!”
不过她一向不信算命,在九黎镇上这种骗钱的算命先生可多了,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货色。
“这女娃娃要嫁出去是要贤良淑德的……”算命先生叹了一口气,但马上又被噎住了。
因为云芊已经拉住了他的胡子,满面阳光地微笑。
“老先生您说笑了。”云芊弓腰下屈,施身万福,这种贵族姿态的不是没有学过的女孩可以随意做出来的。
“算姻缘好啊……哈哈……”算命先生擦掉冷汗,看上去端庄的样子似乎更可怕了,“是要抽签、卜卦、测字还是算命星?”
“这么麻烦?”云芊皱眉,脚间往土下一划,写了个“一”字,“测字吧”
“姑娘你叫什么名字?”算命先生问。
“你不是会算吗?自己算。”云芊本来也就不信,心里有气,也不愿意配合。
算命先生轻轻一笑,看看天,又看看地,心中已经了然,“今日本是万里无云,偏偏此时姑娘头顶有块祥云遮阴,名字中必有一个‘云’字,你脚下立足于一片芳草芊绵,可堪芳草更芊芊,所以你叫‘云芊’,我算的可对?”
“你跟踪我们!”云芊拉起算命先生的胡子,“谁派你来?哪听到的?”
“天地良心,我从南边走过来,你们从北边驾车,我飞也飞不过去啊……”算命先生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清白。
云芊想想也有理,但还是没放过他,“你的话太扯了,哪有你算命的时候一朵云就在我头上?一颗草刚好被我踩到?”
“命运如同置身云雾,你只要不去看它,命运就可能永远在变化,谁也不能确定未来会有什么改变,但只要你拨开云雾,窥探到了命运,它在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,再也不可被改变,一切都已经成了定数。”算命先生忽然语气严肃起来,“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!姑娘也未必就是叫云芊这个名字。”
“我不信!你这种唬人的套路,我听过几百回了。”云芊揪下他一根胡须,“我就是叫云芊,但你还没算出我姓什么!”
“你不是姓云吗?”婧羽姬不解问。
“就你话多!”云芊翻了翻白眼。
“你在地上划了个‘一’,却不是笔直的一,是半圆弯曲的一字,是为抱守元一。”算命先生缓缓说道,“你姓‘元’。”
“先生算错了,元是我的姓。”元长安忍不住出声大笑,“她是姓‘孙’。”
算命先生脸色一变,忽然变口,“咳咳咳……我记错了,这一字是姑娘算姻缘的!姑娘缘定之人就姓‘元’啊!”
他伸起大拇指,对着元长安说,“你与这位姑娘简直是郎才女貌!天作之合!”
云芊很受用,放开了算命先生,拍拍他的肩膀,“算你识相。”
“哪我呢?”婧羽姬也在地上划个一,手上不经意拔出银珀,一不小心架在了算命先生脖子上,眼色指向元长安。
“啊……这个……一样,一样。”算命先生胡子都被削段了两根,咽了一口口水,“您的命中之人也是姓‘元’啊!”
“你要脸吗?”云芊去挠婧羽姬的痒痒,“让你学我!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婧羽姬笑着逃回了车上,云芊穷追不舍。
“得罪老先生了。”元长安拱手施礼。
“呵呵……”算命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我观你面相,一生命犯桃花啊。”
元长安哭笑不得,摇了摇头,从袖子掏出九文钱,“这是先生的卦金。”
算命先生眼中忽然放光,一把收下放进了自己的衣袖,大笑:“你这后生通达啊,前途无量。”
元长安不再言语,转身上车,却忽然被算命先生拉住。
“我这一卦三文,你给了我九文,还差一卦。”算命先生道貌岸然的样子。
元长安顿了顿,淡淡一笑,也在地上划了个“一”字,“我的姻缘之人,不是也姓‘元’吧?”
算命先生皱紧眉头,“这个卦不简单啊,地上已经写了三个一,是天卦,你刚才给我的铜钱为九,乃至尊之数,一在土上为王,阁下乃是为人王者啊。”
“哦?”元长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手按住了无锋的剑柄。
“杀意。”算命先生淡淡地说,“敢问阁下大名?”
“长安。”他沉默片刻,按住剑柄的手又放下了,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,“不用继续跟踪我们了,如果下次再见,我也许会杀了你。”
“好说。”算命先生接下银子,笑笑,“长安是个好名字啊,想必您父亲是希望你一世长安吧。”
元长安没有回答,转身回到马车上,没有再看算命先生,手中缰绳一挥,马车再次徐徐前进。
车轮碾过,一片尘土飞扬,土雾散尽,马车已经消失了道路上。
算命先生放声大笑,继续扛起大旗,背驰而行,没走两步脸色一变,忽然停住脚步,大喊:“出来吧!你这老不死的!”
“四十年前,你就该死了吧。”一位老者从远方走来,远看是仿佛是在路的尽头,但他的脚下竟能缩地成寸,不用片刻就走到过十里之遥,来到算命先生面前,老者一字一句地开口,“天道的诡术师,伊那岚枫。”
“鬼神之策,孙翎宸。”算命先生死死盯住他。
两人对视片刻,忽然同时大笑起来。
“什么有病的称号……哈哈哈。”伊那岚枫捶地狂笑。
“世人的俗称,你还是那么在意。”孙翎宸拍拍他的肩膀,“还是一点都没变。”
“你也还没有死啊。”伊那岚枫用更重的力道拍了回去。
“彼此彼此,如果当年不是我对你施以假死之术,恐怕你也活不到今天。”孙翎宸不甘示弱再次拍了回去。
“哪里哪里,要不是你想逼死我,我也未必会落得这个地步。”伊那岚枫重重地和他拥抱,“四十年了,我的老朋友,真的老了。”
“陈年往事,不必再提了。”孙翎宸摆摆手。
“那个小子是你的徒弟吧?”伊那岚枫看着马车前去的方向,“两个月你就这么一直跟着?”
“嗯。”孙翎宸点点头。
“你把上一个徒弟赶出去以后,不是发誓再也不收徒弟了吗?”伊那岚枫似笑非笑。
“哪你的徒弟呢?”孙翎宸撇了他一眼。
“那孩子。”伊那岚枫想起叹了一口气,“管不住了。”
“放手吧,是年轻人的时代了。”
“你也应该放手才是。”伊那岚枫忽然想起一件事,“你没有儿子,也没有孙女吧。”
孙翎宸低头沉默,没有回答。
“那个小女孩的命星很有意思啊。”伊那岚枫喃喃道。
孙翎宸摇摇头,“天机不可说。”
“都是小孩子的事,和我们也无关了,命已成定数,你又能改变什么?”伊那岚枫哈哈大笑,搂住孙翎宸的肩膀,“陪我去终南山下盘棋!”
一阵微风掩盖了叹息,杏花飞舞,山野中再无一点人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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